Savoir | 殺意無所不在——雪莉・傑克森筆下的日常與瘋狂

殺意無所不在——雪莉・傑克森筆下的日常與瘋狂

空翔

2025/05/26 18:00

　　如果你從未讀過雪莉・傑克森，這段文字將幫你快速理解她作品的主題與風格。

　　《樂透》是美國作家雪莉・傑克森於 1948 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因其震撼結局與對集體暴力的冷靜描寫而廣為流傳。本篇書評深入閱讀《樂透與其他短篇小說》選集，指出傑克森作品中潛藏的主題並不僅止於恐怖與驚悚，更深刻描繪了日常中無以名狀的焦慮、瘋狂與殺意。從〈對談〉的精神錯位到〈魔鬼情人〉的尋找幻象，再到〈當然〉中主婦間暗湧的敵意，傑克森以節制且精準的敘事風格揭露文明表層下的人性崩潰邊界。本文亦討論她短暫而神秘的創作生涯與文學價值，並推薦〈樂透〉作為理解其敘事結構與社會隱喻的代表作。

一個作者的出身是否會極大化地影響其個人創作經歷？（圖片：Madman Films／《Shirley》電影劇照，由 Elisabeth Moss 飾演雪莉・傑克森。）

初探雪莉傑克森的文學世界

　　閱讀雪莉傑克森這本短篇小說集本身就是一個極為有趣的過程。讀過裡頭的幾篇作品之後，我反而覺得雪莉傑克森的寫作類型並不完全傾向於外界給她的諸如恐怖驚悚甚至是神秘小說作者的稱號。因為每讀完一篇小說，我更多的感覺都是：哪有什麼可怕的事物？反而更多的是解不開的疑惑。

　　不管結局是戛然而止還是平鋪直敘，雪莉傑克森寫作的手法就是會將讀者從最初的感受再拉至一個更深不可測的境地。正因為沒有任何人得知作者當時寫作的心態究竟為何，所以每讀完一篇作品我都必須要反覆衡量並再三揣測雪莉傑克森的真正意圖。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有趣的體驗。

　　再加上雪莉傑克森雖極具寫作天賦卻英年早逝，以至於網路上關於她本身的創作經歷與資料基本上寥寥可數，所以我只能盡可能地從作品裡挖掘並一窺其創作生涯的端倪。

從作品中窺見的焦慮與瘋狂

　　一個作者的出身是否會極大化地影響其個人創作經歷？我的答案是會，但不是全部。雪莉傑克森雖然出身尚稱富裕，但從作品的字裡行間我卻嗅到一股濃郁的焦慮感。相對於雪莉優渥的生長環境，我覺得她焦慮的並不是生活裡瑣碎的柴米油鹽，她焦慮的對象其實就是生活本身。

　　在〈對談〉這篇作品裡，可以隱約從醫生的態度旁敲側擊發現其實所謂瘋狂之人就是主角自己。而在〈魔鬼情人〉這篇裡，主角屢屢在不同的地方反覆尋找一個彷彿不存在的人，近乎到歇斯底里般的偏執則令人驚愕。這不禁讓人聯想到現代人無力面對種種生理及心理紛至沓來的壓力時所產生幾近抓狂般的崩潰。

　　雪莉傑克森的這本短篇小說集除了呈現人類的焦慮，更特別的是她寫出了人類即將陷入瘋狂前的某種不可言喻狀態。在〈當然〉這篇作品裡可以很明顯感受到，因對方主婦不斷向上攀比與各種嫌棄讓主角心中悄悄生起的一股想要拔刀立斬的殺意，足見稀鬆平常的生活才是殺機的藏身之處。

　　而〈叛〉這篇一開始想除掉的是動物，但最後結局卻是真切的行凶殺人，可以說這本小說集裡的每個人都站在一個氣球彷彿就快被灌爆的臨界點上，只是最後結局的安排是行動還是作罷。

永恆的人性主題

　　雖然每個時代最終都會被無情的翻頁成為昨天，但人與人之間彼此推拉糾纏的本質卻沒有改變。雪莉傑克森描寫的除了是關於時代變化導致生活更加碎片化的狀態之外，更寫出人類始終逃避不了精神上永恆的虛無與對自身執念的渴望。

　　若說雪莉傑克森寫的是恐怖與黑暗小說倒也正確，因為這的確是一種專屬於人類文明才會有的恐怖體驗。

〈樂透〉：絕妙無比的傑作

　　而這本小說的同名作品〈樂透〉更是雪莉傑克森著作裡的重中之重。如果你不習慣她描寫的瑣細日常，那麼我強烈推薦你一定要去讀這篇〈樂透〉。

　　雖然當初只覺這篇小說讀來冗長緩慢，人物對話實在煩悶到令人昏昏欲睡，但當我一鼓作氣看完時簡直就可以說是整個人頓時悚然一驚，背脊發涼。腦袋裡的第一個浮出的想法是：結局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緊接著的念頭就是：作者真厲害！

　　〈樂透〉的內容未免也太反諷駭人外加不可思議，雪莉傑克森就是一個說故事高手。這篇絕妙小說到底是如何構思寫成的？是的，我對這篇小說的評價就是絕妙且無與倫比。

　　讚嘆當下馬上把書頁翻回小說開頭重新閱讀這個故事，再次看這篇〈樂透〉感覺迥然不同。我發現雪莉傑克森的敘事結構非常嚴謹完整，角色設定鮮明，而我最初嗤之以鼻嫌其枯燥的人物對話重新看來，哪怕只是三言兩語其實句句都是作者精心安排的伏筆。沒有一個多餘的情景描寫，沒有一句廢話充斥，就是這樣的匠心獨運造就了一種無法被仿冒抄襲並專屬於雪莉傑克森式的驚人轉折。

歷久彌新的文學價值

　　這一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閱讀體驗絕對能稱之為精妙絕倫，只有同樣看過這篇小說的讀者才能完全理解我到底在興奮什麼。

　　恐怖驚悚懸疑類型的電影一直是我觀影首選，雪莉傑克森的小說〈樂透〉完全具備以上幾種元素。重點是這篇小說充滿一種奇幻又真實，日常又荒謬的奇特歡樂性，但是講的卻是一個殘忍至極的故事，最棒的是故事娛樂性超高，難怪會數次被改編成電影。

　　我甚至敢大膽地說，目前所有的恐怖驚悚懸疑類型電影及影集裡有很大一部分都可以看到〈樂透〉的影子。而這篇小說早在1948年就發表於紐約客雜誌，但時隔七十七年再讀依然不減其光彩，反而讓人更有種身歷其境之感。所以，傑出的文學作品不管寫的是仰之彌高的人生信念還是幽微深暗的人性溝壑，在時代的洪流面前從不會被沖刷殆盡。相反地，它只會啟發人們更多新奇有趣的想法和思考，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