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的人生,如何與傷痕和解?《蝸牛少女回憶錄》的慢行與魔法

 

《蝸牛少女回憶錄》劇照。

 

  定格藝術:賦予靜物生命的獨特魔法

 

  定格動畫這種永不過時的類型以一種笨拙卻可愛的方式讓現實的靜態物質重新被賦予能動性,跟動畫是在二維空間上被賦予色彩與線條不同,定格動畫的戲偶在三維空間裡承受與我們相同的光影與重力,而澳洲定格動畫導演亞當艾略特的新作《蝸牛少女回憶錄》(Memoir of a Snail)則是一部以光影與重力談論人生光影與重力的動人作品。

 

  雖然《蝸牛少女回憶錄》的主角是「蝸牛少女」這個沉迷蝸牛的女孩,然而在這部定格動畫裡,她卻是片中最消極最缺乏行動的角色,這是電影在角色設計以及敘事手法上的高妙之處。天生兔唇的葛蕾絲因為外表還有性格在學校被霸凌時,是由其雙胞胎弟弟吉爾柏特為她戰鬥捍衛她,如同出生時弟弟為她提供血液使其得以存活一樣。而她所能做的,僅僅是在回憶中一次又一次的感謝還有思念,如同後來她與弟弟分離後,她總在等待弟弟的書信以及他的逃離。

 

  反抗與順從:姐弟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如果這是一部好萊塢動畫,或許能動性更高的吉爾伯特會是更適合的主角。與被送去同放蕩不羈、思想開放的天體營愛好者養父母生活的葛蕾絲不同,吉爾伯特面對的是不在乎他本質還有他魔術夢想的邪教父母,他們逼他勞動並奪走他賺得的微薄工資。姊弟一人在澳洲東部的坎培拉,一人在西部的柏斯,地理位置的懸殊已經說明了很多事。他們的童年在有月神公園的雪梨度過,之後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導演亞當·艾略特與本劇「演員」。


  吉爾伯特是善良而勇敢的孩子,但當他玩火時,他臉上的笑容卻堪稱猙獰,如同他養母稱呼他被路西法附身那樣。與不斷向內蜷縮忍受一切的葛蕾絲不同,吉爾伯特對待這個不友善的世界是以怒火回擊。

 

  路西法是被驅逐的墮天使,而地獄滿是烈焰,即便如此路西法卻寧願在地獄為王,如同吉爾伯特發現順從無非只是活在偽善的謊言中而已。他自始自終都是個反抗者,反抗這個統治他、控制他的世界,特別是當他的養父母為了讓他「身上的魔鬼」被驅散而電擊他時。

 

  如果秩序不愛你,你要怎麼愛秩序呢?如果善良意味著失去靈魂,那毀滅一切的邪惡就是必要的。

 

  吉爾伯特在反抗中葬於烈火。當即將結婚的葛蕾絲讀到這一切時,她陷入了徹底的心寒,她的弟弟,世界上僅剩的家人,再也不會與她相見,而她與他雙手的傷痕再也不會湊成一個笑容。

 

  吉爾伯特是葛蕾絲渴望成為但無法成為的另一個對象,如同她在無聊到爆的坎培拉遇見的酷老奶奶蘋琪一樣。蘋琪同樣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是在自己的多元生活裡追求生活的滋味。這與葛蕾絲不同,葛蕾絲蒐集蝸牛裝飾來彌補失去的母愛、閱讀情色小說來填補她對情慾的需求、狂吞超肥香腸來滿足她對生活的不安。葛蕾絲的自卑讓她羞於行動,而她心靈的活躍還有她本質的善良使得她的回憶錄坦承而不令人討厭。

 

  從旁觀者到生命的主人:葛蕾絲的覺醒之旅

 

  被動的葛蕾絲是自己生活的旁觀者,如同當她被一個陌生男人追求時,她也難以置信天上何以真的會掉真愛下來。電影設定葛蕾絲後來總算實現自己的夢想,那就是成為一名定格動畫導演,這是個自我指涉性極強的設定。因為當戲偶不動的時候,那就只是個靜止的物體,而不是一個能夠給觀眾帶來生命幻覺的存在,如同葛蕾絲大半的人生都在被動中度過,直到她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消失。

 

《蝸牛少女回憶錄》劇照。

 

  葛蕾絲的存在方式在本片大部分時候都是回憶與獨白,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她才理解唯有行動人才能夠成為自己生命的主人,而不只是訴說自己的故事。她懊悔於自己太晚醒悟,但太晚醒悟仍然比持續冬眠好。

 

  《蝸牛少女回憶錄》費時八年,涉及七千個物件,還有導演亞當·艾略特的團隊每天拍攝五秒鐘,透過十四萬個畫面講述了一個關於人生定格到重新動起來的不到一百分鐘的故事。電影裡涉及大量讀物,但是它並沒有要與你進行任何哲學對話,或者精采冒險。相反地,它只是透過這樣一個極為怪異且慘澹的故事,以極為私密的內視鏡視角,提醒我們這副歷經傷痕終將腐朽的肉體凡軀如果不行動就跟片中蝸牛少女及其收藏沒兩樣。它並非居高臨下指責我們,而是鼓勵我們:我們值得更好的生活。

 

  電影最後,在總算實現自己夢想的葛蕾絲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在她的放映活動:

 

  「你相信魔法嗎?」

 

  那是一個從未放棄的男孩,而最後他真的實踐了他的承諾——那就是穿過沙漠來找自己的姐姐。

 

 

 

 

電影資訊

蝸牛少女回憶錄》(Memoir of a Snail)─Adam Elliot,2025[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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