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下的不只男人:《墜惡真相》

 《墜惡真相》劇照。

 

  當家務事成了刑案,當驚悚作家成了劇中人,當美好婚姻成了無間地獄,一場關於墜下男人的審判,不只要將一名女性向下拉,也要將雪上加霜的家庭向下拉。而當審判結果出現,真相真的會水落石出嗎?

 

  從歐洲紅到美國的《墜惡真相》一口氣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影片剪輯,並奪得最佳原創劇本獎項,故事以一宗乍看沒有問題的案件開始。隨著一隻狗狗慢慢靠近,牽著狗狗的盲人小孩發現了自己的父親墜死於此。警方深入調查之後,本來聲稱丈夫山謬不會自殺也因無與人結仇的作家桑德拉發現自己居然成了謀害丈夫的頭號嫌疑犯。而這其中邏輯相當簡單,既然他們的房子附近無其他鄰居,而山謬沒有與人結仇,在家的只有桑德拉,她又說自己丈夫不會在孩子在附近時自殺,那麼警方懷疑她是殺人兇手不是很合理嗎?

 

  更別說,警方還從她丈夫的隨身碟裡搜出他們前一天吵架的錄音。正是這個錄音,讓警方乃至於檢察官徹底懷疑她這位事業有成的小說家犯罪的可能性。

 

  於是,無奈的桑德拉只能聽從好友兼律師的建議,試圖從山謬是自殺的方向來拼湊證據。在此之前,她以為只有身為作家的自已需要「製造故事」。

 

《墜惡真相》劇照。

 

  本片導演潔絲汀‧楚特過去並不是熱門電影人,儘管她先前已在歐洲小有名氣,並以《恐慌年代》在劇情片嶄露頭角,更因《寂寞診療室》曾入圍金棕櫚獎,且這次也在多國入圍與獲獎,無論是法國國內的凱薩獎或是坎城,以致於英國電影學院皆給予肯定。但拍藝術電影有入圍過影展的人何其多?即便在小圈子內人人聽過,但要跨過大海攻入美國卻不容易,攻不進美國的電影,就很難獲得金球獎乃至於奧斯卡大喇叭加持放送全世界。

 

  幸好,透過曾經成功行銷《寄生上流》給北美觀眾的NEON的代理,《墜惡真相》不僅在法國賣座僅次於《芭比》,更成功打入北美市場,目前達成法國以外第一大市場的票房表現,於美國約四百九十萬美金,並一舉入圍奧斯卡五項獎項。

 

  家庭作為構成社會的最小單位,本身就很容易讓人共感,而婚姻作為家庭裡最容易產生衝突的關係,當然也較容易引起共鳴。《墜惡真相》可能會讓美國人想起過去經典的《克拉瑪對克拉瑪》或是前幾年的《婚姻故事》這樣探討婚姻本質的作品,而有人死掉這件事情可能更加強化觀眾的興趣,畢竟作為情節單元,死亡是一個相當強烈的元素。

 

  《墜惡真相》保留了很多歐洲電影的特色,包括不那麼強調因果關係的情節設置,以及更加著重人物情態而非劇情節奏的拍攝特色。電影有一個極其緩慢的開場,隨後便是一連串交錯於室內與法庭的戲碼,在這些戲碼之中我們越來越掌握到桑德拉‧惠勒飾演的作家桑德拉的性格,她似乎在這過程裡難與自己死去的丈夫完全對立,並總試圖在一些小地方維護自己丈夫的名聲。除了一開始她更傾向於認為丈夫是意外墜樓外,當她的好友律師試圖描繪她丈夫面對寫作失敗的懦弱時,她也無法贊同,只能小聲告訴他:「山謬不是這樣的人。」

 

  很明顯,身為枕邊人,有太多事情太多細節只有她清楚,然而這些卻不見得能夠作為呈堂證供。

 

《墜惡真相》劇照。

 

  相反地,作為外界人士,例如法庭上的檢察官乃至於法官,在法庭上的記者與電視台名嘴,他們就必須透過法庭蒐集到的證據甚至是流言蜚語,包括桑德拉的作品透露的「作者性格」,還有她書裡的內容,來推斷她是否真是兇手。在這過程裡,觀眾實際上看到的,乃是多重文本展現出的多重維度,試圖擠壓出「一個真相」的單薄。

 

  因為片中每個角色站在不同立場判斷單一線索時,時常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比如說,同樣的血跡可以被解釋是在陽台被打頭時噴出,也可以說是跌落後撞擊而溢出,有的人站在檢查官那邊,有的人站在辯護律師這邊,剩下的,則是雙方陳述證據,構成敘事的本事。這種敘事的衝擊以及當事人的無助構成了本片豐富的旋律,讓法庭戲除了對決之外有更多滋味。

 

  主角桑德拉,作為作家,母親、妻子、女性的多重身分,也讓她在法庭上必須經歷不同身分的考核。誰能想得到她過於成功的作家人設、以及相對於父親參與較少的母親身分,以及為了排解壓力而建立的開放性關係,全部都會被拿到法庭上,洩漏給所有人,包括自己盲眼的兒子面前?

 

《墜惡真相》劇照。

 

  與其說潔絲汀‧楚特對於單一角色的多重身分相當感興趣,不如說她對於角色慾望導致在不同身分兼的游移乃至於既有身分的破裂感興趣。畢竟人只有二十四小時,能十全十美完成每個身分責任的人幾乎不存在,這也讓桑德拉直接在法庭上成了一個「不完美的加害者」。

 

  特別是,當這場審判總是找不到直接證據,需要透過間接證據,並加入想像與詮釋來填補故事時,印象就突然變得至關重要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片中桑德拉的孩子必須設定為盲眼,因為事實上即便是能睜眼看電影的我們,整部電影看完卻是寒毛直豎而毫無感動。特別是結尾那呼應開頭的狗狗戲,更讓人懷疑是否是山謬的幽靈作祟,或者桑德拉的證詞有誤,即一直以來會來工作室床上陪伴她的都是這隻名為史努比的狗狗。一切真的結束了嗎?如果真是如此,何以觀眾不見得都感到踏實?

 

  或許答案就藏在我們內心深處,而當我們說出判斷時,我們也不小心透漏了我們的內心。

 

  一場審判,墜下的不只是男人,還有我們對於婚姻的信仰,以及家庭的信賴,乃至於「真相」的確信。當善於編織故事的人成了故事的一部分,真的看起來變得虛假,而假的也看起來栩栩如生。

 

 

 

電影資訊

墜惡真相》(Anatomie d'une chute / Anatomy of a Fall)─Justine Triet,2024[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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