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算埋葬他了,用我的分鏡圖:《與夢前行 宮﨑駿》

 宮﨑駿與鈴木敏夫在高畑勳喪禮上。

 

  「我總算埋葬他了,用我的分鏡圖。」

 

  多年並肩作戰的好友高畑勳離世,宮崎駿陷入了複雜的回憶。阿朴(高畑勳)曾對他說過:「電影導演是沒有退休的。」這句話彷彿回響在他耳邊,驅使他重新拿起畫筆。就在此時,已癌逝的色彩設計師保田道代仿佛從空氣中顯現,柔聲說道:「你再拍一部吧!」當宮崎駿回頭,鈴木敏夫也跟著附和:「你一定還會繼續拍的。」隨後,宮崎駿又接到了大塚康生等其他夥伴相繼辭世的消息。隨著昔日的戰友一個個凋零,創作的使命也如同鬼魅般纏繞著他。

 

  透過NHK的鏡頭,我們漸漸接近宮崎駿的內心。他似乎早已模糊了現實與創作的界限,彷彿電影中的世界是真實的,真實的世界才是虛構的。在《蒼鷺與少年》裡,宮崎駿為這些逝去的朋友搭建了一座虛擬的墳墓,這座墳墓象徵著陰間的入口,讓他能與那些離世的摯友們重聚。我們或許以為這是一段放下的過程,實際上,它更像是一場向死亡靠近的旅途。

 

  高畑勳是個從不向交稿期限妥協的人,這種特質或許在業界無法長久生存,但他寧願以自身毀滅換取作品的永生。對宮崎駿而言,高畑勳是「創作世界」的核心,而高畑勳願意達到的終點,正是宮崎駿未曾踏足的領域。「阿朴,我究竟該創作什麼?」當宮崎駿向天發問時,他似乎也在準備打開自己的腦袋,前往未知的混沌之地,從中汲取靈感。宮崎駿明白,如果不夠瘋狂,永遠也見不到高畑勳。

 

  「阿朴到底在房間裡做什麼?」宮崎駿重複修改了好幾天的鏡頭,似乎逼近了崩潰的邊緣。要在創作世界中戰勝這個永生的舅公,他只能成為他。觀眾目睹宮崎駿一步步從靠近高畑勳,直至化身為高畑勳的過程。當他將腦袋越挖越深......越挖越深......手裡的畫筆已經趕不上腦中想到的線條,宮崎駿不禁開始懷疑,問題可能不是因為自己不會畫,而是之前就畫不好了,他拖到了這一刻才抱著覺悟走上「藝術的極致」這條不歸路,而踏入這個維度,似乎再也回不到現實世界。

 

《與夢前行 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劇照。

 

  紀錄片中,有一幕讓人印象深刻。高畑勳對著鏡頭說:「來不及了也沒辦法,如果沒辦法,那就沒辦法,只能設法創作下去。」而宮崎駿則展現了他一貫的堅持:「不能說沒辦法,沒辦法的話就趕不上人了。」令人意外的是,當《蒼鷺與少年》的作畫即將進入收尾時,宮崎駿因為火美的畫面陷入瓶頸,最終他選擇放棄修改。此時,他似乎終於領悟了高畑勳所說的「放手」的真義——永恆的作品有時無法在有限的生命裡完成。而這一次,宮崎駿勇敢跨進了創作的禁錮之門,並接受了自己的極限。

 

  在《與夢前行 宮崎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的世界裡,我們似乎找到了《蒼鷺與少年》中的線索。這兩個世界互相交融、重疊,因為現實與創作的界限已然模糊。宮崎駿選擇了深挖自我,這不同於他過去的情感敘事,因為這部作品就像是一部真實的自傳。「向世人提問前,必須以身作責。」這是宮崎駿對於「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這個問題的自我揭露。他似乎在告訴我們:「我就是這麼活的,那你呢?」

 

  我們或許認為少年真人踏入的異次元世界是陰間,但更準確地說,那是「創作的虛構想像」所構築的世界。創作即生命,所以片中的一些場景顯露出宮崎駿過去作品的影子。哇啦哇啦象徵新生的創作者,即所謂的新生命;鵜鶘代表那些被遺忘的創作者,當人們不再記得他的作品,他也如同消失;鸚鵡則是那些無法割捨現實、也無法觸及永恆作品的創作者。而霧子、蒼鷺等角色,則像是保田小姐和鈴木敏夫的化身,默默守護在宮崎駿身邊。最後出現的舅公,則是最接近永恆藝術的高畑勳。

 

《與夢前行 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劇照。

 

  宮崎駿、蒼鷺與鸚鵡能在現實與虛構之間往返,因為他們在現實中依然活著。唯有完成被世人永久記住的作品,才能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存在。然而,宮崎駿不願繼承這個永恆的世界。對他而言,無論現實多麼痛苦,逃往作品世界並非解脫之道。他明白,唯有接受高畑勳已經離世的事實,才是對高畑勳最好的告別。

 

  最終,他跨越了高畑勳的死亡,放下了對創作的執念。即使電影拍完,更多的失去仍在前方,他依然會繼續創作,持續不懈的建造現實和虛構之間的橋樑,因為不做,什麼都沒有了。

 

 

電影資訊

與夢前行 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Hayao Miyazaki and the Heron)─荒川格,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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