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迪倫如何用最古老的文學擬仿打造原創經典

古典作家塞內卡形容用擬仿寫詩好比採蜜:蜜蜂從一整片花田採集並消化花蜜以產出蜂蜜——部分是花,部分是蜂——詩人藉由採集與消化過去的優秀作家作品,創作出新的詩歌。 

 

  在60年的時間裡,鮑勃‧迪倫(Bob Dylan)將音樂與詩完美融合。然而,文學文化的捍衛者卻很少認可迪倫的正統性。自201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多少減低了他被當作局外人的身分,使學者、粉絲和評論家將其視為國際文學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馬里蘭大學巴爾的摩縣分校英語系教授拉斐爾‧法爾科(Raphael Falco)的新書《無人相見:鮑勃迪倫歌曲的擬仿與原創性》(No One to Meet: Imitation and Originality in the Songs of Bob Dylan)認真接受了這項挑戰,將迪倫置於一種可追溯至古代的文學傳統之中。

 

  作為一名早期現代文學教授,法爾科對文藝復興特別感興趣,同時他也是忠實狂熱的迪倫愛好者,以及《迪倫評論》(Dylan Review,唯一一本關於鮑勃‧迪倫的學術期刊)的聯合編輯。在教授與寫作了30年的早期現代詩歌後,他意識到迪倫的作曲方式與「擬仿」(或化用)這種古老做法的相似之處。

 

  雖然拉丁單字「imitatio」被翻譯成「模仿」(imitation),但它的意思並非單純地複製貼上某字或某物,而是一種創作的手法或方式。舉例來說,中國的古詩十九首有非常多句子是源自更早的典籍,而之後數百年的諸多創作,又一再地引用其意象跟字句,這不是抄襲,而是一種文學格式。古典作家塞內卡(Seneca)形容用擬仿寫詩好比採蜜:蜜蜂從一整片花田採集並消化花蜜以產出蜂蜜──部分是花,部分是蜂──詩人藉由採集與消化過去的優秀作家作品,創作出新的詩歌。

 

Arthur Rackham的《Lord Randal》插圖,約於 1919 年出版。

 

  迪倫的擬仿也依循這種模式:他最好的作品總是一半為花,一半為迪倫。迪倫為了寫〈A Hard Rain’s A-Gonna Fall〉這首歌,改編了人們熟悉的古英語民謠〈Lord Randal〉,並保留了呼與應的框架。在原曲中,一位憂心忡忡的母親問道:「啊,蘭道勳爵,我的兒子,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英俊的年輕人?」她的兒子說他被自己的真愛下毒了。

 

  〈A Hard Rain’s A-Gonna Fall〉與原版的古英語民謠相呼應,對於迪倫最早在格林威治村的聽眾來說,這首歌應該耳熟能詳。1962年,他在麥克道格爾街的煤氣燈咖啡館(Gaslight Café)首次演唱這首歌,而那裡是忠實擁護民謠復興運動者的聚集地。在他們聽來,迪倫對美國文化的控訴──種族問題、軍事政策和不計後果的環境破壞──呼應了老民謠裡的毒害,並重新改編了歌詞以增添力量。

 

  迪倫因為「取樣和消化」過去的素材而被指控抄襲,但這種指責低估了他複雜的創作過程,這與早期現代詩人的創作過程非常相似,而他們對「原創」具有不同的概念──迪倫則理解這個概念。對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來說,「原創性」並不是「從無到有」,而是回顧過去,並真正地回到「起源」。作家們首先在自身之外尋找可模仿的素材,然後將其──也就是他們發現、採樣和消化的東西──轉化成新的東西。想要實現原創性,就要成功地模仿與重新改造更久之前、受人尊敬的作家。他們不是互相抄襲,也不會模仿不同民族的當代作家,而是從數世紀以前的作家和作品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模板。

 

  文學學者湯瑪斯‧格林(Thomas Greene)在著作《特洛伊之光》(The Light in Troy)指出,詩人皮耶特羅‧班波(Pietro Bembo)在1513年寫給喬凡尼‧米蘭多拉(Giovanfrancesco Pico della Mirandola)的一封信寫道:「擬仿,因為它完全跟一種文學格式有關,所以必須從這個格式中提取……擬仿的行為無非是將他人風格的相似之處翻譯到自己的作品裡。」而這種翻譯主要是風格文體方面上,並涉及格式的轉變。

 

迪倫因為「取樣和消化」過去的素材而被指控抄襲,但這種指責低估了他複雜的創作過程。

 

  然而,18世紀晚期的浪漫主義者希望改變並取代前人對原創性的理解。對他們以及之後的作家來說,創意的原創性意味著深入自己內心,尋找與自然的連結。正如浪漫主義文學學者M‧H‧艾布拉姆斯(M.H. Abrams)在研究著作《自然超自然主義》(Natural Supernaturalism)所解釋:「詩人將宣告一個個體的心靈如何巧妙地適應外部世界,而外部世界如何適應心靈,以及兩者如何結合創造一個新世界。」

 

  新浪漫主義將自然與心靈的結合設想為理想的創作過程,而不是模仿古人所創造的世界。艾布拉姆斯引用了18世紀德國浪漫主義作家諾瓦利斯的話:「高等哲學關注的是自然與心靈的結合。」

 

  浪漫主義者深信,透過自然與心靈的聯繫,詩人將發現一些新的東西,然後產生獨創的作品。雖然借用過去的「原創」格式(而不是創造所謂的新作品或「新世界」)可能看起來很像剽竊,但任何翻閱過選集的人都知道,詩人總是會回應彼此或更早之前的作品。不幸的是,這種偏愛所謂的「自然」原創而非模仿的錯誤看法,持續影響著人們對於創作的定義。

 

  60年來,迪倫徹底顛覆了浪漫主義的原創定義,憑藉個人獨特的作曲方式和對文藝復興時期的擬仿和改造實踐,創作與表演了600多首歌曲──是的,表演也有擬仿的功能──而其中許多是他那個時代很重要的原創歌曲。鮑勃‧迪倫既是一個完全獨特的現代聲音,同時也是古老且歷史悠久的創意實踐和思考模式的產物,而這些都有堅實的歷史與理論依據。

 

 

原文出處:Convers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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