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契・莫蘭:你不想跟陌生人睡覺,為什麼會覺得我們妓女就想?

莫蘭表明,從國際勞工組織定義的尊嚴勞動與賣淫的現實與後果進行比較,就能明白賣淫與工作或職業相差甚遠。

 

原文|Rachel Moran

 

  蕾契・莫蘭(Rachel Moran)十四歲生日的三個星期後,也就是她父親自殺的幾個月後,為了逃離病情日益加劇的思覺失調症母親的家暴,她離開了家。那年夏天,莫蘭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從那時起成了妓女。22歲時,莫蘭脫離了賣淫的生活,24歲時重回學校,隔年進入都柏林城市大學攻讀新聞學。她寫了一本關於七年賣淫生活的回憶錄,並成為反對性產業的女性主義倡議者,她寫道:「這幾年我收到了世界各地的數千條訊息,其中大部分是女性,也有一些男性。它們的內容各不相同,卻有著重複的主題。」

 

  莫蘭撰寫回憶錄是為了向那些對性產業一無所知的人展示真實的面貌,她說:「我把這本書當作教育工具,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思考過它將如何打擊那些已經瞭解賣淫真實面貌的人。令人意外的是,我收到了很多經歷過賣淫的女性回復,而其中一些內容令人心碎使我流淚。」這些女性的故事讓莫蘭記憶猶新:一名19歲的法國女孩因為看了一部把賣淫描繪得光鮮亮麗、賦予自主權的電視劇而走上了賣淫之路;一名20多歲的澳洲女子相信──因為資金充裕的非政府組織使她相信──「性工作」是合法的就業機會。

 

  還有一名20歲初的德國女子告訴她,由於賣淫已經合法化,她得到的資訊是「法律認可的東西肯定沒事」。不過,幾乎每個德國男人似乎也都得到相同的資訊,結果帶來了社會性的大屠殺。德國的「統一費率」妓院提供的性交易等同於「應有盡有的自助餐」,男人只需支付一次性的費用,就能在一天之內盡可能多、盡可能長地使用女性的身體。許多男人成群結隊地前來(通常是男性聚會),而那名德國女子的身體在第一個月就被400至500個男人使用。對她來說,這種被世人稱為「工作」的野蠻行徑所帶來的心理影響永遠不會終結。

 

  莫蘭表明,從國際勞工組織(ILO)定義的尊嚴勞動與賣淫的現實與後果進行比較,就能明白賣淫與工作或職業相差甚遠:

 

「尊嚴勞動意味著尊嚴、平等、公平的收入與安全的工作條件。尊嚴勞動把人置於發展的核心;賦予女性、男性和青年依據意願進行;保護他們不受剝削;一個包容與可延續的未來。」

 

  賣淫違反「尊嚴勞動」定義的方式不勝枚舉。舉例來說,它違反了最基本的健康和安全標準。賣淫女性每天多次被故意地接觸精液、汗液和唾液,經常有血液和尿液,偶爾還有糞便。這種持續性接觸體液的程度,除了穿戴防護衣以外,其他任何防護措施都不安全。女性期望至少使用保險套保護自己,但前提是這些男人同意使用,而他們經常不予理會。

 

荷蘭阿姆斯特丹運河旁的紅燈區,櫥窗內有許多性工作者。

 

  蕾契・莫蘭表示,儘管某些學者、記者和社會活動家聲稱賣淫是一種職業,並在他們的書籍、文章和評論專欄中認可與支持這個謊言,但當她同時也注意到,這些倡議者死都不會實踐自己口頭上支持的生活方式,這些人不可能做到言行一致,也不願用自己的身體和行動證明自己的觀點。讓莫蘭感到特別憤怒的是,主張甚至推廣性產業也不失是一種職業選擇的人,其中有些是在社會上享有特權、生活在舒適圈的中上層階層女性,她們無知地浪漫化性產業,好比現代版的瑪麗‧安托阿涅特(Marie Antoinette)不食人間煙火。坦白點說,她認為這些人,無分男女,有種就自己下去賣,做不到就閉嘴。

 

  哲學家阿米亞・斯里尼瓦桑(Amia Srinivasan)在《性的權利》(The Right to Sex)一書寫道:「第三波女性主義者說得沒錯,性工作是工作,可以比大多數女性所從事的卑微工作更好。」莫蘭質疑,斯里尼瓦桑根本沒有認真反思過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她寫道:「所以說她的意思是,那些在她工作的牛津大學裡拖地、洗廁所的女性清潔工,如果嘴巴和陰道塞滿陌生人的陰莖,生活會過得更好?假如她停下腳步跟走廊上的清潔工提出這個『建議』,馬上就會因為行為不當而被告。」

 

  當然,有些正在賣淫的女性會為「性工作」辯護,但這並不奇怪。莫蘭指出,對大多數賣淫的女性來說,這就是她們所擁有的一切,誰不會想捍衛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呢?2010年發表的《瑞典斯卡赫德報告》(The Swedish Skarhed Report)點出了一個具啟示性卻不意外的發現:女性對賣淫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取決於她們是否仍然身陷其中,或者已經想辦法脫離,莫蘭寫道:「當你仍然只能賣淫的時候,你必須說服自己相信這些都只是『工作』,心理才會比較好受。作為一種心理上的生存方式,這純粹是情感上的必要。」

 

  但莫蘭認為,賣淫不是一種職業,因為它嚴重地損害人的尊嚴與健康,不應該被視為合法的工作,她寫道:「事實是,賣淫沒有任何『工作』的成分。賣淫既不是性,也不是工作。性行為不僅跟相互性(mutuality)有關,事實上缺少了相互性的東西就不能稱為真正的性。賣淫的性缺乏了相互性,而金錢則用來填補這個缺口。在賣淫產業中,金錢是強制性的力量,是強制性的證據,更是最巨大的消音器:當一個女人因為被侵犯而得到補償時,她還有申訴的權利嗎?」

 

「我們都清楚知道,金錢不能用來購買人權或變成合法的通行證,在所有領域的各行各業都是如此,除了一個產業例外。」

 

  在過去10年的倡議活動中,偶爾有女性詢問莫蘭賣淫的「感覺」是什麼。幾年前,她偶然想到了解釋的方法:莫蘭邀請她們下次到咖啡店或酒吧時,觀察周圍的男性顧客,無論是年老、年輕、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帥的、醜的、優雅的或是噁心的──想像自己不得不跟他們發生性關係,而且是每一個人。這些女性的臉瞬間顯得恐懼,因為她們不需要想像;她們很清楚自己沒有興趣跟每一個隨機走進來的男人上床。

 

  從最基本的層面來看,當我們的私人領域被陌生人闖入時會帶來壓力反應。莫蘭指出,既然每個人都知道這點,每個經歷過的人也都本能地對此產生反應,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欺騙自己,以為賣淫女性的身體機能跟其他人不同?為什麼會以為她們不是人類,好像沒有個人界限、沒有焦慮反應、沒有厭惡反應呢?莫蘭質疑,難道是因為賣淫被理解成異類的行為,使妓女被賦予異類的特質──不會思考、沒有感知、無法經驗的非人。

 

  莫蘭提到,在探討賣淫產業的對話中,我們對人性的正常理解經常被棄置一旁。為什麼唯獨在賣的是性接觸的時候,金錢的神奇轉換效用忽然就可接受?換成是在發展中國家的血汗工廠,或是非法器官買賣的臨時手術室裡,道德觀正常的人們不會覺得反正只要有付錢就說得通:血汗工廠不被視為可以接受的工作場所,也就不被認為是合法可行的工作,由於血汗工廠對待工人的方式,使其成為不被認可的職業,莫蘭寫道:「我們都清楚知道,金錢不能用來購買人權或變成合法的通行證,在所有領域的各行各業都是如此,除了一個產業例外。

 

  賣淫與血汗工廠之間也無法相提並論,儘管血汗工廠剝削工人的基本權利,甚至構成了侵犯人權,但賣淫剝奪了個人尊嚴,並且以各種形式呈現,因為它的核心就是如此。根本原因在於,賣淫所侵犯的地方是身體本身。

 

「賣淫的現實並不複雜,而且很簡單:控制人們的性行為,本質上就是一種虐待。」

 

  所謂的「性交易」一直被謬誤所圍繞,而最常見的誤區是,賣淫為「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這個謊言忽略了賣淫不合理的發展性,這在其他任何職業中並不存在。舉例來說,一個在學術界工作30年的女性,她可以期望薪水、穩定性和聲譽不斷地累積增加,而這份工作也能獲得社會認可,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所有形式的職業。賣淫的運作模式恰恰相反,一個女人在賣淫體系中被剝削的時間越長,其經濟價值就越低,相應獲得的報酬也就越少。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看,她在賣淫產業內和外所受到的尊重也隨之減少。

 

  在最近的訪談中,莫蘭被問及如何看待她有時形容賣淫所使用的「有償強姦」一詞。她認為,我們只是還沒有創造出精確描述賣淫的用語,畢竟在社會大眾的觀念中,描述強迫性行為的名詞就是強姦──其中沒有配合、沒有共謀、當然也沒有「同意」。因此它不被視為賣淫的同義詞,也不太可能被人們接受,但莫蘭提到,人們忽略了賣淫交易中還有一個額外因素使其特別具有創傷性,就是「交易」的本質。當一個女人在傳統定義上被強姦時,無論這讓她留下了哪些恥辱,無論她是否因此懷疑自己,她事實上完全沒有罪責;當一個女人在賣淫行為中屈服於自己不想要的性行為時,她覺得自己在侵犯行為下是配合的,而這種「配合」不但困擾了她,同時使她噤聲沉默。然而,對這個賣淫的女人來說,事實上她不僅被性侵了,而且被性侵的次數多到數不清。

 

  莫蘭寫道:「幾千年來,賣淫的現實就這樣隱藏在眼皮之下,而我們本能地都知道這些事實,否則為什麼我們不會希望自己的姐妹、女兒和母親去賣淫。但奇怪的是,我們感官上所知的東西,在理性上卻背道而馳。賣淫的現實並不複雜,而且很簡單:控制人們的性行為,本質上就是一種虐待。」

 

  「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是助產師,賣淫連職業都算不上,更別說最古老的職業了。」

 

 

圖片來源:Apollo Scribe@flickr

 

原文出處:Psy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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