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薩米人──《薩米的印記》(Sami Blood)

十四歲那年,少女離家出走,從此艾拉瑪亞這個名字和馴鹿一起被留在山上。

 

  十四歲那年,少女離家出走,從此艾拉瑪亞這個名字和馴鹿一起被留在山上;十四歲之後,艾拉瑪亞過的是自己為自己挑選的人生,她選擇下山、選擇過一個更好的生活、選擇過一個不是艾拉瑪亞的人生。

  一個不是薩米人的人生。

 

  不是所有的離開都是迫於無奈,只是要成為自己所想成為的自己以前,除了要面對種種質疑之外,居然還必須先跨過某種人類學的想像。「研究顯示薩米人不能適應城市生活」,是誰決定了某些人必須過某種類型的生活?但怎麼樣才是一個薩米人應該過的生活,如果背離了一般人對於生活在大自然中的想像,難道就不是一個薩米人的生活了嗎?

 

  在城市裡吟唱傳統的Yoik的時候,在草原上充滿靈魂的曲調聽來卻如此單薄無助。薩米人離開馴鹿和草原是一種背叛嗎?

 

《薩米的印記》背景描述1930年代北歐原住民薩米族在瑞典所面臨的認同問題。

 

  《薩米的印記》部分故事取材自導演奶奶的親身經歷,來自薩米家庭的導演Amanda Kernell發現,即使是在這個許多人都在嘗試保存薩米文化的時代裡,家中許多以薩米為第一語言的長輩卻已經不再說薩米語了,他們不多談論久遠的薩米生活,甚至不願多和薩米有所關連,這已經不只是習慣自己是瑞典人的樣子,尖銳的過往使得這個血緣成為一個永遠哽在喉頭的刺,薩米的血緣是他們人生中永遠的死結。

 

  原民文化受到外來的強勢文化威脅的例子,放眼望去舉地皆然,「不要再讓我聽到薩米語,說大家懂的語言」,在給薩米孩子讀的寄宿學校裡,從語言開始,他們被要求一項項地向瑞典文化讓步,讓另一個文化慢慢覆蓋於原有生活之上,另一群人的眼神與態度也就漸漸凌駕在自己的尊嚴之上。《薩米的印記》背景是1930年代北歐原住民薩米族在瑞典所面臨的認同問題,這個分布在挪威、瑞典、芬蘭和俄羅斯四個國家境內的原住民族,以飼養馴鹿為主,過著游牧生活,和大自然共處的日子在外力進入之後,一切都變得複雜而錯亂。而使得認同開始變得錯亂的外力並非來自暴力與戰爭,而是透過教育、文學、音樂與宗教滲透進薩米孩子的心中,孩子們看到更多的是從瑞典人的眼光裡被映出來的低著頭的自己。這份低落帶出了一條文化認同的界線,一端的人們更加認同薩米,另一端的人們則決定成為瑞典人。看似兩個極端不同的決定,出發點卻都一樣來自同一個想法,想要抬頭挺胸地活著。

 

  但除了跨越國界都可以感受到的文化認同問題之外,《薩米的印記》更是一部追尋自我認同的電影,「如何面對自己引以為恥的根源」是整部片的中心思考,這是一個女孩追尋自我的過程。

 

這個在薩米的寄宿學校裡成績最好的女孩,發現瑞典人眼中的自己只是一個訓練有素且可供研究的動物。

 

  十四歲以前,在艾拉瑪亞還擁有馴鹿的時候,她有一把標記刀,還有一個黏著她的妹妹。艾拉瑪亞知道瑞典語可以帶她去看草原以外的世界,但這個在薩米的寄宿學校裡成績最好的女孩,發現瑞典人眼中的自己只是一個訓練有素且可供研究的動物;而回應了薩米人割馴鹿耳朵作為標記的片段,艾拉瑪亞標記自己的馴鹿,但這次倒在地上的卻是被標記為薩米人的自己,挑釁的男孩們對她的暴力深深地傷害了她的自尊,艾拉瑪亞再次認知到薩米人的身份於瑞典人來說是像動物一樣的存在。而她想要當一個人。

  所以必須變成瑞典人。

 

  要打進瑞典人的世界最快的方式就是穿上瑞典人的衣服,以及擁有一個瑞典人的名字。仙杜瑞拉式的夜晚,艾拉瑪亞穿上和瑞典女孩一樣的洋裝,和像王子般的男孩用瑞典語聊天,這個晚上她是克堤娜,一個瑞典女孩。洗去滿身的馴鹿味,發現了遠離薩米人的身份後的一切自在美好。雖然沒有午夜十二點的鐘響,但當「艾拉瑪亞」這個名字被妹妹叫喊出來的時候,這個像是毀滅咒語一般的薩米名字同樣使得美好夜晚的魔法消失了,這個毀滅咒語提醒她不是克堤娜。當瑞典洋裝被收回,艾拉瑪亞又變回走路低著頭、哀受瑞典人歧視眼神的「骯髒的薩米人」。

 

艾拉瑪亞又何嘗不是一個被拋下的人。

 

  十四歲那年,少女離家出走,從此艾拉瑪亞這個名字和馴鹿一起被留在山上。被拋下的還有妹妹簡娜,但在作出決定時,被族人唾棄、卻也未被瑞典人接受的文化孤兒狀態下,艾拉瑪亞又何嘗不是一個被拋下的人。成為克堤娜的艾拉瑪亞用盡一生的歲月在擺脫這個猶如人生汙點般的血統,再怎麼逃避最終還是必須回去面對那個令人引以為恥的根源。

 

  《薩米的印記》有文化認同的掙扎,也有成長的痛苦,深刻而近乎誠實。這也是個關於回家的故事。回家的路太長,在終於跨越隔閡、爬上草原山坡上與自己和解時,回頭看已經是快一輩子的時間。

 

  山坡上白髮蒼蒼的奶奶,是克堤娜還是艾拉瑪亞呢?

 

 

電影資訊

《薩米的印記》(Sami Blood)-Amanda Kernell,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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